(农健/图)
在租房这件事上,吴悦是第二次踩坑了。
2020年7月下旬的一天,吴悦和素未谋面的房东宋女士,走进杭州市江干区的财富金融中心。她们此行目的,是和杭州沃客电子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沃客)谈判。
这种谈判需要拿号排队。吴悦是在6月份预约的:第五百多号。这还算早的,已有人是第1200多号——这意味着,可能有1200多对房东与房客卷入了这场租赁公司的资金困局中。
双方对话一直胶着,最后沃客承诺:10月中旬给她们转钱。可她们心里清楚:“那时候这家公司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在这种反复进行的谈判中,也有受害者赢了,但大多数人如同吴悦,结果并不乐观——他们走进高级写字楼里的那个谈判房间,只是在见证互联网房屋租赁“蓝海”中的波谲云诡。
2020年7月12日,吴悦突然接到宋女士电话。对方说,从5月份出租房子后,只收到过3300元押金。吴悦出示了给中介交付的半年房租的证明。这时她们才发觉,房东租金是3300元,而吴悦交付的租金是2640元,其间有660元差价。吴悦一次性付了半年,而沃客和房东之间是按月结付。
“高收低租”的差价普遍存在于沃客的每一单交易中,高者达一千余元。沃客另一租客黄夕桐简单算了一笔账,沃客在她这笔租赁交易中,要亏14375元。“它如果拿我的钱去投资,一年要达到50%以上的收益,才能把钱赚回来。”
通过搜寻资料,黄夕桐发现,沃客“高收低租”的长租公寓租赁模式早已存在,同为房屋租赁公司的南京乐伽、杭州喔客、杭州德寓、上海青客等便是先例。在2019年8、9月份,杭州、南京等地就曾开展专项检查,矛头即指向高收低租等行业乱象,住建部等部门亦数次发布强监管政策。
但爆雷风险依然不止。
受害者已众。薛兆的经历更为曲折。4月初,他在杭州租了一套公寓,是在名为“三彩家”的App上签的电子合同,押一付六(指支付1个月押金和6个月租金),共计22575元。后因工作问题,他在5月便把房子转租,回到了哈尔滨老家找工作。
但就在他的租户张敏搬进公寓的第二天,房东找上了门,让租户即刻搬离——就像宋女士一样,房东并未收到租金,而且,房东与沃客谈定的租金远高于沃克租给他的价格。
在震惊之余,薛兆赶回杭州。他艰难凑齐了15000余元退还给租户。这时他已几乎身无分文,大半个月时间里,薛兆一边与房东向沃客讨说法,一边打零工攒钱。
离奇的是,6月上旬,薛兆打算转租房屋时,业务员劝他加入沃客。后者告诉薛兆,公司都是通过押一付一的方式高价收取房源,再通过押一付六或十二的方式低价出租房源。提成丰厚,每出租一套房屋,业务员可拿一个月房租的一半。
亦有一些租户在获悉被骗后,暗度陈仓转租脱手。女大学生周彤就成了这一“击鼓传花”式骗局的受害者。在二手交易平台闲鱼上,她看到转租户发布的房源,信息显示转租户已在那套公寓居住半年。“半年都没有出事,那应该是安全的吧。”然而,搬入公寓的第一天,房东便找上了门。她这才知道,房东已3个月没有收到房租,而当天,房东彻底与转租户失去了联系。
在这种爆雷风险中,租房中介与房东、租客之间的矛盾,常常直接转移至房东与租客之间。在“沃客受害者”讨论群里,有租客提问“你们有没有遇到被房东停水停电的”,立即有人应和,其中一人表示“甚至锁都换了”。
外来务工者郭伊琪仍记得被房东反锁一整天的心力憔悴。那天,房间里还有两个朋友在场,她多次联系房东,报了两次警,房东却始终不开门。晚上八点多,在警察警告称“属于触犯非法拘禁罪”后,房东才开了门。
也有些租客直接被房东赶了出来。黄夕桐是一名正在准备考研的大三学生,她是受害群里的积极维权者,也经常参与调和房东与房客之间的僵局。但让她难受的是,她看到更多的是受害租户被驱逐。
她记得,6月22日在一处派出所门前,六十多人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其中,有拿着被褥被赶出来的大学生,有头发花白的杭州居民,还有拿着人才引进证的技术人才。一个老人告诉她,自己租了二十多年房,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这是他第一次来租好一点的房子,还是因为女儿长大了,出钱想让老两口住得好一点。
黄夕桐加了老人的微信后,她发现老人的微信头像上写着“回收废品”。
那一瞬间,她有点想哭。
宋女士找上门后,吴悦有些心凉,这是她第2次遇上同类公司,“套路也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在2019年10月,她初抵杭州,朋友介绍了一个小区物业,她简单看了房子后就签了合同。她根本没看合同,也不知道甲方是谁——这是大部分受访租户的自述常态,没有仔细看合同,不清楚签约主体是谁。
住了没几天,房东找上门。吴悦这才知道,那个物业管理人员其实是煜胜中介公司的业务员。他们跑到那家公司,又跑到派出所,发现公司已经出问题。
在2019年下半年,杭州、南京、西安等地已有一批租房中介公司爆雷倒下。
其实在她入住前几日,该小区已有多名租户的物品被房东扔出。他们签的都是同一家公司,但信息传递的时间差,让她仍然入坑。
第二次入坑之前,因为有被骗的教训,吴悦还特意让业务员写了保证书,声明如果住房租赁公司不给房东钱,就由这名业务员本人承担租金。然而,和上次一样,她仍未仔细看合同内容,也不知道签约公司就叫沃客。
从2020年5月开始,沃客大量出现拖欠房租问题。
找房时间仓促,租金便宜吸睛,熟人网络错觉,而且业务员常用“房源紧俏”施压,多重因素作用下,租客往往草率签约。
大型传统中介的业务员亦需提防。出于谨慎,黄夕桐是通过传统中介“链家”来找房。其间她在业务员朋友圈发的租房广告里,意外发现中意的房子——她后来发现,这些租赁公司往往会打造一些网红公寓,地段好、装修好、全新,以吸引更多的客源。黄夕桐很快联系了业务员:“他说这是他朋友的房源。”出于对业务员的信任,黄夕桐便跟着他朋友看房。签合同过程中,过去租房的习惯让她没有对年租模式产生怀疑,大致看了眼合同,连公司名字也没注意。
一位链家内部员工在7月21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房屋租赁公司为抢占市场,会和街面上各色中介公司的业务员合作,他们请后者帮忙收房源或租房,付予佣金和提成。在她看来,黄夕桐这位链家业务员所说的“朋友”,肯定只是合作赚钱的搭子关系,“业务员的素质和底线也是千差万别的”。
入坑的不仅是租客,还有房东。
受骗的房东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外地,大多是浙江义乌、温州等。他们不了解杭州租房行情,常常匆匆往返于两地。来自温州的黄先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报价3500元给沃客员工,后者没有讨价还价。他对比发现偏高,但也没有起疑,只想尽快托管房子。
宋女士来自义乌,她所购的小区售楼处向她介绍了沃客。基于对售楼处人士的信任,她没有再去找其他中介,很快就和沃客签下了委托书和合同。
南方周末记者以毕业生租客身份向一位前沃客、现友客的业务员了解信息时,对方推荐了一套一处地铁站附近42平米的整租公寓,每月租金1650元。当问及为何价格如此优惠时,这位业务员给出了各种理由:“毕业季租房优惠”“公司在房管局有备份”“有国家补贴”“如果公司爆雷了,国家会把钱给房东补上”等。一名已离职的友客的内部人员曾在网上表示,所谓的“备案”“补贴”都是幌子,只是为了让租客相信并接受房子低廉的价格。
黄夕桐从杭州市江干区经侦大队处了解到,截至7月22日,沃客在杭州共收了1600套左右的房源,租出1400多套。
随着租客、房东们联合起来维权,互联网房屋租赁市场的乱象也越来越清晰。
沃客的受害者中,大多是在“三彩家”App上签的合同。根据企查查信息显示,这是三彩不动产管理有限公司于2017年6月成立的专业从事房屋租赁的互联网OTO平台。注册地址为陕西省西安经济技术开发区凤城二路6号秦丰大厦1705室。从2017年至今,已有26家分支机构,遍布西安、杭州、上海、南京等17座城市。
4月时,在这个App上,还可以看到沃客、杭州小北、爱客忆家、爱尚屋、城城找房等诸多房屋租赁公司。但是,据受害者称,这些名字一个个从App上消失。目前,三彩家App上只剩城城找房一家。
三彩家平台上的这些公司,法人多有交叉。据企查查信息显示,沃客公司现任法定代表人为薛步峰,而薛步峰在2020年6月16日之前是爱客忆家的法定代表人。杭州小北现任法定代表人为黎江涛,而在2020年6月30日前,黎江涛为爱尚屋的法定代表人。而仅剩的一家认证公寓中介城城找房,则显示有3个曾用名:三彩家(西安)房屋租赁有限公司、西安三彩青年公寓管理有限公司、三彩家房屋租赁有限公司。
杭州本地人关羽是较早受害的房东。当时,他就是和三彩家签的合同。在一直没有收到房租也无法赶走租户之后,关羽开始向当地住建部门投诉,向法院起诉。再到了2020年3、4月份,他拨打三彩家客服电话,对方已变成城城找房。拖欠的租金,到现在都没有支付。
城城找房员工陈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在该中介公司任管理岗位。和普通业务员不同,他需要自带队伍,“其实就是拉人头”。在他的讲述中,杭州另一位区域经理曾告诉他,城城找房和三彩家其实是一家,“三彩家名声做烂了,重新做了城城找房”,三彩家则逐渐从一家租赁公司变成了“云服务平台”。
这位区域经理还说,现在杭州不少互联网房屋租赁公司都源自三彩家,沃客就是城城找房一名员工出走,找了“资方”重新创立的。另一名杭州友客的中介人员证实了这一说法:三彩家曾经风光无限,后来确实走出一批人,自己开始成立公司。
在陈树的叙述中,业务员每周都要在钉钉直播上接受培训,其中包含很多说服租客和房东的话术,比如“我们是大公司,和那些小公司不一样,我们注册资金比他们多很多,不会轻易爆雷”。每位业务员都需要遵守严格的业务考核准则,不然就要扣分,也意味着扣除底薪。这些说法在多位城城找房员工处获得印证。
在这张复杂的租房网络中,业务员是流动的。一名受害者发现刚与其签约的沃客业务员早已辞职一个多月,但朋友圈却从未停止更新租房广告。而且这些广告时而是城城找房,时而是沃客,最近又变成了友客公寓。另一名受害者则记得,4月17日,她被杭州小北业务员带去该公司签合同,签的却是沃客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合同。当她询问原因时,业务员说是中介帮三彩家平台出房,而再进一步追问“会不会跑路”后,对方却回答:“你放心,城城找房是上市公司”。
一位杭州房屋租赁公司的业务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业务员有时会在不同公司间流动,租赁公司之间没有严密界限,不同公司的业务员经常相互介绍房源和租客,共谋一个庞大的“高收低租”版图,不过租客签约合同上的公司往往以房源所属公司为准。江干区经侦人员曾告诉黄夕桐,杭州的租房市场,已很少再使用传统中介模式,高收低租现象非常普遍,“这种行业乱象已经不是经侦能管的了”。
而在这一行业乱象之中,租赁公司的业务员有时候自己也成为受害者,比如被拖欠工资或者拿不到提成。
一位沃客的员工在7月23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公司老板也一直在筹钱、借钱,但是数量有限。数日前,有一部分解约的租客收到了1000元打款。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张微信聊天截图显示,沃客法定代表人薛步峰发消息给这位租客:“大家觉得没盼头,我就给大家每个人都有一点希望。”
由于一些受害者确实靠起诉提前拿到了款项,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开始向法院起诉。章圆曾在7月初起诉沃客,法院要求她先走调解程序,可过了一周,法院告诉她:“后面接到了类似案子太多了,要汇报上级。如果经侦介入就是经济案件,我们自己调解是民事案件。”
确实有经侦办案人员介入了。
原本打算走诉讼的黄夕桐,通过搜索判例、咨询朋友发现,判决结果大多驳回了原告请求。“与其上法院,去经侦局立案胜算还会大些。”她的一位律师朋友建议。
6月24日,黄夕桐等5位受害人代表与杭州市公安局江干区分局经侦大队教导员进行交流。据她介绍,大队教导员的意思是,证明资金去向是侦查关键。后者表示,会对案件进行初查。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了当时的谈话录音:“如果在侦查过程中,发现是因经营不善,或者纯粹是因为不可控的风险而造成的财产损失,那最终还是需要通过民事路径去解决,法院也不会对他作出有罪判决的。如果确实是因为钱吸进来之后,通过高进低出的方式形成资金池,而这个资金,用于他个人的消费,或者生产经营明显不成比例,或者携款潜逃的,或者出逃租金搞假*的,符合这些非法占有目的的,那么毫无疑问是诈骗。”
有租客曾和薛步峰交流过“高收低租”问题:如此差价,怎么盈利?薛步峰回答他们:“我们做这个事情国家是有补贴的。我们房源够一千套以上,国家是有补贴的,但要几年以后。”
但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杭州市2020年1月组织住房租赁企业申报的专项扶持资金,只针对2018年度的住房租赁经营项目,彼时,沃客远未成立。在住房租赁上,杭州其实走得较快,早在2017年就被确定为住房租赁试点城市。2019年,它又成功入选中央财政资金支持住房租赁试点发展,不过,《杭州市中央财政支持住房租赁市场发展试点专项资金使用管理办法》仍在对外征求意见,尚未形成定稿实施。
此前,乐伽公寓资金链断裂后,官方调查结果显示,乐伽广泛采用“高收低租”的模式争抢房源和客源,并利用收付租金期限错配形成的“资金池”收集更多房源,快速扩大经营规模。自称城城找房员工的陈树也和南方周末记者提及,“城市总经理(分管杭州)来开会时,也说过城城找房要跑数据,尽快扩大规模,然后上市”。
他还称,前述区域经理和他说过,部分收到的租金,公司会拿去放过桥贷。但陈树没有给出更多的证据。7月29日下午,一位城城找房负责招聘的员工回应南方周末记者,虽然会高进低租,但目前公司主要盈利部分是“租户的违约金”和“365元一张的会员卡”——他的意思是,这部分钱要用来支付员工的工资和支撑公司运营,还要弥补收房和租房之间的差价。“贷款是不搞的,不参与这种事。”他说。
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王鹏飞律师认为,这类企业如果利用租金支付差额,建立资金池并挪作他用,必然触发经营风险。“如果沃客租赁代理企业将租户缴纳的租金大部或全部用于与履行合同无关的个人消费、还债、非法经营、违法犯罪等用途,造成无法归还对方财物的后果,上述财物挥霍的行为,显然使这类租赁代理企业陷于根本无法履行合同义务的状况,更可以反映出行为人不愿履行合同或归还财物的心理状态,可认定为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目的,可能涉嫌合同诈骗罪。”
7月22日,江干经侦办事人员告诉黄夕桐,这段时间他们对部分汇款账户进行调查,“发现沃客之前确实有在老老实实给房东汇款”。唯一存在异常的是,沃客账户中有部分资金出现了挪用。经侦没有告诉她,挪用的数额是多少。由于账户较多,初侦初查时间将延长到两个月,8月27日会给出是否立案的答复。7月29日,南方周末记者多次拨打江干区经侦大队电话,无人接听。
未知的等待,折磨着每个受害者的神经。
吴悦等受害者被告知,沃客目前每天只处理30个排队号码,打钱也按顺序往后拖延。这次谈判,宋女士花了800元,雇了一名司机从义乌当天往返。更多的受害者要上班,其实没有太多的精力纠缠。
这样的纠缠也往往无果。
2020年6月22日,六十余名受害者跑向沃客的萧山办公处,害怕沃客跑路。围堵一个下午之后,两个声称是法人助理的男子拿着一张没有盖章和法人签名的书面文件,给出两个所谓的解决方案:一是选择继续维权,沃客无法正常运作,最终结果是沃客倒,客户散,谁都拿不到钱;二是选择相信沃客,给沃客时间,投资人钱到位后,众人都能满意而归。
除了和沃客斡旋,许多受害者拨打过110、12345市民服务热线、当地住建部门的电话,但均被告知需双方协商调解。12345市民服务热线的接线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共接到四五十起有关沃客的投诉,但他们只能从中协调,无法强制要求沃客退钱,因为住建局等行政部门并无执法权。
在这位接线员的叙述中,这样的故事在杭州已经发生过一次又一次,另一家租房平台“喔客”在2019年出现资金链断裂,很多人聚集维权,公安部门多次介入处理。
7月27日,沃客租房受害者群又一次炸开了。9点,有租客一早来到沃客,发现门口贴了张公告,大意为:因部分房东以及租客的过激维权,导致租住地房东对其施压,公司决定将办公地点临时搬到余杭区闲林街道众安白马山庄18幢1204室场所,线上处理退款事宜。
约11点,一名受害者表示已到达白马山庄,“18幢是幢排屋,没有1204室”。
越来越多的租客提及,早先的P2P公司爆雷,杭州亦是重灾区,而如今的房屋租赁公司已有P2P的苗头。事实上,针对住房租赁市场的乱象,国家和杭州也一直在出台政策管理。
2019年11月26日,杭州市出台《杭州市住房租赁资金监管办法(试行)》,要求从事利用收储房源开展住房出租业务的企业须在专户中冻结部分资金作为风险防控金,在特定情况下用于支付房源委托出租人租金及退还承租人押金。
一个月后,住建部等六部门联合出台《六部门关于整顿规范住房租赁市场秩序的意见》,其中提到,加强对采取“高进低出”、“长收短付”(收取承租人租金周期长于给付房屋权利人租金周期)经营模式的住房租赁企业的监管,指导住房租赁企业在银行设立租赁资金监管账户,将租金、押金等纳入监管账户。
但正在发生的故事提示着,政策出台和执行的速度,没有赶上租客和房东入坑的速度,也没有赶上这些住房租赁公司爆雷的速度。
(除黄夕桐、章圆外,房东、租户受访者姓名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汤禹成 南方周末实习生 钱昕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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