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浪是个不惜力的地方。不用验证,满山满屲的梯田就是铁证;也是个比较犟、比较一根筋的地方,听听庄浪人说话就明白。
哲学家告诉我们,万事万物都处在不断发展变化之中。变化是事物的本质,不变的就一条:世界永远是变化的。这个真理,倔强的庄浪人也得承认,认死理儿是不行的。但是,但是,总有特例吧,总能在千变万化的现象中,小小的倔强一下,坚持一下吧。于是,在语言的长河中,庄浪人把那些说起来“得美”、痛快的,能体现庄浪人本色的词,给顽强地保留下来了。
撼
这是个充满力量的词。
《说文解字》:撼,摇动。
《广雅》:撼,动也。
看来看去,似乎也看不出这个词的特别来。不怕看,就怕比。现在,我们把关于“摇动”的一切词汇集中起来:
摇、挖、抓、掐、捏、握、攥、扛、挑……这些词,哪个具有“撼”的气势?撼,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来,要用感天动地的力气来做一件事,做成做不成,铁定的是要感动你的。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韩愈《调张籍》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宋史·岳飞传》
蚂蚁撼大树,可笑,更可叹,可敬。一只蚂蚁撼不动大树,一堆又一堆的蚂蚁,总能撼动一片树叶、一根树枝的。蚂蚁以其精诚团结和锲而不舍,一直以来感动着人类,成为人类学习的小榜样。在很久以前、正经八百的古人眼里,蚂蚁却是一个另类,是不惜使出全身力气去做想做的事的,不怕贻笑千古的“犟”东西。
能撼动山的,过去,只有上帝,比如百年不遇的地震。如今,能撼动山的,也就是大包的炸药、更厉害的是各种炮弹,最不济的,也得大型挖掘机。但凡事也有特例,比如有个叫愚公的老人就挪腾了一座山。那山虽说不是愚公亲自挪开的,说是天帝派了两位仙界的大力士给背走的。但若不是愚公起意要移山,神仙肯定不会派大力士来背。因此,移山的功劳还是归愚公。
想着撼山动地的愚公,一定确有其人。这种撼天动地的精神,也广为传播。庄浪人就给秉承下来了。这不仅仅表现在庄浪人做事的泼实劲儿、韧劲儿上,更明确地记载在他们世代相传的语言里。
“这口袋粮食,你能撼动么?要撼不动,找个绳子来,咱俩撼。”这话里第一个“撼”可用“背、扛”顶替,第二个“撼”用“抬”能替换。
“麦子割倒了,满地的麦捆儿,几时撼回来呢?”“撼”是运送的意思。
“你撼钱了么?要搭人情呢。”
“我撼的馍馍多了,你帮着吃些。”
庄浪人说,吃饭要扎个饿势,睡觉要扎个死势,干活儿要扎个泼势。
勤俭节约的庄浪人要挪腾啥东西,可都是以撼天动地的气势,以全身心的投入来做的。所以,凡是跟“拿”、“带”、“运送”有关的事,庄浪人不分三六九等,一律用最大的力气来做,一律“撼”来。
噆(zán)
冬天,天寒地冻,万物沉睡,远比不得其他季节的生机勃发,姹紫嫣红。不过,冬天的好处也很多,比如少了蚊蝇的*扰。*扰是小事,被带菌的蚊子噆一口,还可能有大麻达!
蚊子是最古老的地球生命之一,对于这远比人类历史悠久的生命,自古就得到人类的足够重视。
古籍中记载:蚊虻噆肤,则通宵不寐矣。
但是“噆”这个词在古代并不是蚊子专用。
“食江梅,噆味含甜。”这里的“噆”,是吃、叮咬。说直白点,像蚊子吸血那样吃。
据科学家考证,蚊子成虫后,9-15天的生命,一两天之内不进食,即告生命终结,似乎挺脆弱。换个角度看,蚊子在有生之年的四分之时间里,饱食4-7次,便可终生不挨饿。那么想想看,蚊子是怎么对待每一次难得的吮吸的!
美味在前,噆吧!像蚊子噆你一样狠狠地噆!“狠狠地噆”,这话有毛病,噆的本来意思,就是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吃。
爱吃洋芋的人多,视洋芋为命根子的也不少。有个人说:“一顿没洋芋吃,就晓不得咋活了!”这个人见了肉竟然弃洋芋于不顾,单吃起肉来。这是为啥?人家说:“不错,洋芋是我的命根子,我见了肉,就不要命了。”
这样的人,无论是洋芋还是肉,逮住了,就噆。
吃饭不单要扎个饿势,“噆”更彻底,是做出了不要命的样子。人是铁,饭是钢,这样吃饭的庄浪人,身体能不倍儿棒,干活能不强悍么?别说出冷力修百万亩吓人的梯田,真要让搭个上天的梯子来,那也不含糊!
“今儿给噆上了!这篇课文我刚背过!”一下考场,同学甲得意洋洋,这个“噆”是“噆洋芋”的活用,有口福,吃美了是“噆”;鸿运当头,心想事成也是“噆”上了。
“赵钱孙就上了节公开课,被局里看上,调去当专职教研员了,噆了个美!”言下之意,跟赵钱孙水平相当或水平高的老师都未必有这好运。
广厦千间,夜眠不过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再多的财富也“撼”不到下辈子去,庄浪人不惜力是好事,但要惜福,吃饭噆美了就好,不能撑着肠胃;过光阴要悠着劲儿,撼得动的就撼,撼不动的就不要撼。这样,才能事事顺当,时时得美。
作者:文春霞
责编:赵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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