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5日,虾米音乐官方宣布即将关停业务,社交媒体上掀起了隆重的告别仪式,也引发了前员工和用户的众多吐槽,怪罪阿里成了情理之中之事。
根据艾瑞的数据,虾米的月活在2020年底,已跌至3723万,已不足网易云音乐的五分之一。相比曾阵亡的天天动听,依然在阿里旗下的虾米,迎来的其实是一场“安乐死“。
在目前的舆论环境下,吐槽阿里很容易收获认同感。事实上,虾米是曾被阿里救活一次的,只不过这次死亡,也还是在阿里怀里。
相比多米音乐、巨鲸音乐网、九天音乐等国内一众音乐平台的离场,虾米已足够体面。若把责任归咎于阿里,无法解释从2005年到2021年间,中国音乐网站何以从 400 多家锐减至一双手都数得过来的几家;更无法解释,为什么还幸存在场的TME(腾讯音乐娱乐)和网易云音乐,依然无法通过音乐业务实现盈利,仍在靠其他业务贴补或在生死一线挣扎。
或许阿里真的缺少“文化基因”,但依然给虾米续命了很久。真正压垮虾米的,是版权成本。被阿里收购前是这样,当下也依然如此。
版权成本的夸张,特别是120多家海外唱片公司对国内实行“中国特供”的独家版权模式,以及这一模式下的非透明定价,才是在正版化之后致使国内音乐行业“百草枯”的症结。
一、虾米音乐,生于混乱,错失窗口
虾米音乐诞生于2008年,数字化洪流下,传统音乐行业被颠覆和打破,但新体系尚未建立。
混沌时期出英雄,当时的虾米音乐凭借着高品质音乐、用户上传群策群力贡献信息库和歌单、以及浓厚的社区氛围三大利器,迅速攻占了“听歌鄙视链”的顶端,这不是用资本能够砸出来的,事后也证明了这一点。
新秩序都是在混乱中酝酿的。2009 年底,文化部印发《文化部关于加强和改进网络音乐内容审查工作的通知》,中国在线音乐正版化正式开启,音乐的版权大战也初现端倪。
早在文化部通知下发前,音乐行业里已经有预感,未来音乐市场的正版化会是必然。但对于正版化的具体方向,行业内存在着两种声音,“独家竞价模式”和“全面授权模式”。
“全面授权模式”是索尼、华纳、环球三大国际唱片公司在国际上的经营惯例,即将音乐版权授权给多家音乐平台,并按歌曲实际使用量收费,平台无需预付保底金或仅需支付少额保底金,主体的版权分账依然是来自后续的按量结算。“三大唱片”在欧美日韩等地(包括对在中国运营的苹果音乐等境外音乐平台)均采用了这一模式。
“独家竞价模式”,简而言之就独家授权,独家使用,若参与的平台竞价失败,则彻底丧失这家唱片公司旗下的所有音乐。这也是在过去7年中,TME斥巨资与海外唱片公司共同维系的合作模式,这种方式可以干脆利落地吃掉绝大部分的市场份额,因而也获得了资本市场的青睐。
事实上,在2013年阿里收购虾米后,也曾经有人建议虾米音乐团队趁着阿里收购的东风,抓紧时间采购和囤积独家音乐版权。但当时的虾米音乐团队判断“音乐版权不可能为一家独有”,因为这样对用户和版权方都是不健康的,加之刚刚被收购,内部团队尚在磨合期,这个宝贵的时间窗口,被虾米团队错过。
多米音乐创始人刘晓松在回忆起2013年时的状况也惊叹:“版权大战比我们想象得快和狠。”
二、版权受宠,定价垄断,压垮平台
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乔布斯当年的“把1000首歌装进你的口袋”的愿望,通过智能手机在iPod之后又实现了一遍,不过这次不是1000首,而是1000万首歌起步。音乐流媒体成为了智能手机的标配,音乐也成为了人们数字内容消费的标配。
在国内,早期的互联网蛮荒时代,盗版音乐盛行,的确缺少知识产权的保护,使得在互联网音乐起步阶段,缺少健康的市场秩序和规则。2010年到2012年间,左小祖咒、张玮玮等知名音乐人也曾在微博联名抵制虾米;当然,百度被唱片公司多次起诉,也都是陈年旧事。
为了规范市场秩序,2015 年 7 月,国家版权局发布《关于责令网络音乐服务商停止未经授权传播音乐作品的通知》,要求无版权音乐作品全部下线,这使得一大批音乐平台死亡。
在多重因素影响下,“三大唱片”基于自己占据全球超过90%版权资源的优势,依托音乐平台对内容的依赖,开始提高版权的叫价,导致国内版权价格极速飙升,曾经一年仅需小几百万的版权费用次年就翻倍增长。
比价格飙升更严重的是,各大唱片公司为了极速获利,都开始在国内推行独家竞价模式。这一模式直接引发了音乐平台的“资本大战”,小平台退场,大平台开始轮番竞价。
7年来,很多境外唱片公司版权费涨幅达到上百倍。即便如此,国内音乐平台也不得不咬牙购买,否则就要面对用户流失、入场券失效的巨大商业风险。
独家竞价的版权模式并非国际惯例,而是在中国内地特殊环境下的“特供”。以索尼唱片公司为例,同样的音乐内容,其对非洲16国收取的保底费一年不超过两百万,但卖到中国保底金却高达几亿元,差距达百倍之多。同一家版权公司的内容,中国公司要付出的价格竟然是美国公司的3倍之多。
背靠阿里的虾米,也逃离不了这套“特供”的版权模式。据了解,2015年时阿里音乐以一年2000万元的价格拿下华研国际的独家版权;到了2018年,华研国际独家版权的价格已经飙升至1.67亿元,比上一个授权周期翻了8倍多。
竞价买下了独家版权,本以为是买了一只会下蛋的母鸡,但没想到买到手的是需要不断喂养却难增产出的无底洞。那时,包括虾米在内的很多国内音乐平台的命运已经注定。
三、化身贸易公司的版权巨头,成了唯一赢家
从音乐产业的各个链条来看,内容生产是音乐行业的源头,唱片公司长期位于产业链的核心。盗版的荒蛮时期,唱片公司蒙受了几年阴霾。但正版化的进程中,在特殊模式的喂养下,也孕育出了“版权怪兽”。
以索尼、华纳、环球为代表的“三大唱片”,积累了大量的历史沉淀下来的音乐版权,在行业中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音乐平台和唱片公司的版权定价过程,在几乎不受任何第三方监督或干涉的情况下,已经失控。
这种失控的局面,使得境外唱片公司在中国的总播放量占比不足20%,却拿走了超过80%版权费(仅三大就占60%)。中国音乐产业每年向“版权怪兽”支付的利润达上百亿之多,国内音乐平台再厉害,也不过是“三大唱片”的打工仔。
2017年起,相关反垄断执法机构相继对境外唱片公司垄断定价权一案进行立案调查。在监管压力下,虽然个别境外唱片公司转为非独家授权,但其实版权涨价幅度有增无减。悬在中国音乐平台头上的利剑依然没有消失。
最令人疑惑的是,即便拿到了独家版权的国内音乐平台,也并因这些购买的版权而受益。若以中国在线音乐付费用户约7000万(数据来源:fastdata极数最新数据)为参照,按每位付费用户订阅金额按9.4元/月计算,全中国一年约79亿元的付费收入,即使打工仔们全额上缴,也并不足以支付“三大唱片”的版权费用。
高昂的费用已经压垮了国内音乐平台,就连资金实力雄厚的巨头,如百度、阿里、网易、字节跳动等,也陆续关停,或者迟疑入场,或者转换赛道。
知名音乐制作人张亚东就曾表达过“在版权买卖大潮中,音乐人收益有限,主要原因是平台是跟唱片公司谈的打包,唱片公司和个人结算是另外一回事。唱片公司拿走了80%收益,给音乐人留下的还能有多少?”
同样受伤的还有用户。由于独家版权或者隐形独家版权模式的存在,出现了音乐平台版权割据的局面,用户为了听音乐不得不转战多个音乐平台,手机里需要下载多个音乐App,花钱开通多个平台会员,实在不堪其扰。
其实,虾米的创始人王皓也近期在电台节目中谈及“三大唱片”已不再生产内容,已经成为版权的贸易公司。这些贸易公司赚取了这个产业最多的利润,也是一种扭曲。
只要“版权怪兽”还存在,音乐平台就还会越来越少。这几年的音乐APP只有退场,再无进场,也都印证了这一点。
四、版权模式纠错,现已迫在眉睫
“版权怪兽”凭借知识产权的垄断地位,一直握着国内音乐平台的生死大权。就目前唱片巨头的开价,按“三大唱片”目前的保底授权金额,若换算成按使用量计费,其曲库每年需在中国音乐平台播放至少上万亿次以上,才能与音乐平台支付的版权费持平。
据公开资料报道,海外音乐平台Spotify与索尼音乐的版权授权价格,3年时间不过4250万美金,并且这些预付款可实行分期付款,3个月付一次。Spotify之所以不过于被动,也正是在“全面授权模式”的环境下才可行。
竞价的独家版权模式,孕育了“版权怪兽“。相对透明的版权模式,不排斥”保底 分成“,只要避免垄断叫价,才能对音乐作品的”定价“更公平。
曾经在影视行业,演员的天价片酬成为过症结,也滋生了“阴阳合同”和偷税*等问题,直到首都广播电视节目制作协会、横店影视产业协会都发布了“倡议”,提出了“全部演员、嘉宾的总片酬不得超过制作总成本的40%,主要演员片酬不得超过总片酬的70%”的合理性约束。
目前的音乐行业,唯一实现盈利的平台是TME,其主要收入也是来自社交娱乐,与在线音乐并无直接关联。音乐市场上的版权成本价格,已远远超越可能产生的收入,唯有通过其他业务贴补才能填补,这种局面已很不健康。
在“版权怪兽”和竞价独家版权的模式下,每首歌每次播放的实际价格天差地别,这种失衡对独立音乐人或小的唱片公司,也都不太公平。
中国的音乐市场唯有突破“版权怪兽”的垄断价格的钳制,才能走出自己的天空。届时,已经远去的虾米音乐,或许还有重返江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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